他的小尾巴
钟承衍最恨别人算计他,偏偏那个人还是林琅。
人人都说钟家公子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,钟承衍也乐得带着林琅一起玩闹,直到小尾巴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小新娘,钟承衍这才发现她的接近竟然没那么简单。
01
林琅回国那天C城下了漫天的大雨,降落前她便为自己订好了酒店,阔别三年,林琅自知这座城市早已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,自然也不会有人来为她接风洗尘。
航站楼的落地窗依旧明亮,林琅有些费力地推着行李箱往前走,还没到出口便被人挡住了去路。她顺着那双长腿往上看,正好就对上了钟承衍的眼睛。
“几年不见,还是没学会抬头走路。”钟承衍天生桃花眼,看人时眉目含情,开口却带着一贯的冷漠语气。
林琅花了点儿时间平复心里的愤怒和惊讶,默不作声地绕过他继续向前。钟承衍却不依不饶地挡住她的去路:“林琅,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不说话的样子。”
林琅深吸了一口气,伸手把长发拢向脑后:“钟总贵人多忘事,三年前害得我家破人亡,无处可归,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?”
“‘家破人亡,无处可归’?”钟承衍垂下眼皮,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一暗,随后又轻轻笑了一声,“你别忘了,从前我们是夫妻,要说‘家破人亡’不是还有我的那一份吗?”
林琅不愿同他纠缠,推着行李径直向前。钟承衍长手一伸,把人拦下来,满脸暧昧地看着她,然后毫无预兆地靠近,贴在林琅耳畔低语:“要不要和我重修旧好?毕竟,从前大家都要叫你一声‘钟太太’。”
林琅被这暧昧的动作逼得耳朵发烫,伸手想推开钟承衍,胳膊却撞上了他坚硬的胸膛。
钟承衍纹丝不动,捏着林琅的手腕道:“我劝你不要这样对你的顶头上司,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。”
林琅不解地抬头:“什么意思?”
“还蒙在鼓里呢?”钟承衍轻笑一声,“据我所知,你在法国供职的公司是叫INSO吧?不巧,INSO中国总部的老板就是我,这次调你回来,也是我安排的。看在往日的面子上,我给你的薪酬会比市面上高三倍……”
“黄鼠狼给鸡拜年!”
钟承衍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,林琅难得噎一次人,钟承衍觉得颇有些好笑:“林小姐,你的意思是,你是……”
在贫嘴问题上,林琅从来说不过钟承衍,她涨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话来:“你要不要脸?”
钟承衍不但没生气,反而绅士地接过她的行李:“别多想,我不是什么狡猾的黄鼠狼,调你回国也不过是公司需要,况且当年那些事——”钟承衍难得正色起来:“林琅,是非黑白有谁能说得清呢?”
02
林琅第一次遇见钟承衍的时候堪堪十七岁,正是天真不知愁的好年纪。
那时林家还没落到一败涂地的境况,母亲带她去参加一个的生日宴,林琅嫌应酬无聊,趁着大人客套的工夫溜到后花园放风。
时值盛夏时节,别墅区开了满地的露薇花和洋桔梗,林琅穿过成片的花丛,跑到喷泉边上玩儿水。
池水明亮可鉴,小天使雕塑不知疲倦地向外吐着水流,林琅把胳膊浸在里面,用手拨弄出一圈圈涟漪。
过了半晌后,林母寻到花园里,看见女儿弓着背戏水,当即在背后呵斥了一声:“林琅,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!”
林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,待要回身,踩着高跟鞋的脚没站稳,一个趔趄掉进水里,跌出一小片清透的浪花。
林母一边惊呼一边往前赶,还没到喷泉旁,林琅就被路过的人捞了出来。
她惊魂未定地抬头,看见的便是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。
那时候的林琅还不知道,往后的半生里,她会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朝夕相对,彼此成全也互相伤害。
若是能料到后来的那些事情,她宁愿自己不要遇见他。
钟承衍外形俊朗,英气十足,唯独一双眼睛生得像母亲,看人自带三分情,然而开口时不带温度,只是礼节性地询问:“你没事吧?”
林琅摇了摇头,水珠顺着鬓发流下来,一路流到下巴。钟承衍刚要放她下来,林琅却又忽然“啊”了一声,红着脸颊小声道:“有事。”
钟承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白色的衣裙湿了水后紧贴在大腿上,裹出少女玲珑的曲线。他俯身把林琅放在喷泉边的大理石台上,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她:“披上吧。”
钟承衍大约刚从空调房里出来,外套上还带着丝丝凉气,妥帖地收拾起林琅的尴尬。
屋内一帮阔太太听见动静赶过来,见钟承衍只着衬衫立着,林琅小鸡崽儿一般坐在旁边,膝上盖着他的外套,一时脸上都挂了笑,欲说还休地问林母:“琅琅今年十七岁了吧?正当好年纪呢!”
林母假装客气,面上的笑容却收不住:“她小孩子心性疯疯癫癫的,哪里上得了台面?”
这边的闲言顺着风碎碎地刮进林琅的耳朵,她颇有些尴尬,再次向钟承衍道了谢。
钟承衍低头看着她:“自己能走吗?要不要我抱你进去?”
林琅揉揉肿胀的脚踝,几不可闻地答了一声“可以”。
在众人意味复杂的目光里,钟承衍把林琅打横抱起,径直走向屋内。
明明是三伏天气,钟承衍的手指却凉津津的,碰到林琅的腿弯时她忍不住打了个战。
但好在只有一瞬,钟承衍立刻细心地调整了外套,不让自己的手指接触林琅的皮肤,又压低了声音对怀里的小人儿道:“别抖,我会抱稳你的。”
回家的车里,林母满面春风,笑着对林琅说:“你好福气啊!”
彼时,林琅尚且不解,咬着巧克力棒含糊道:“我哪里来的好福气?什么时候你不逼我念金融,放手让我做喜欢的事,那才是真正的好福气。”
03
初次打过照面后,林琅与钟承衍有数月未曾见面,林琅自己不觉得怎样,反倒是母亲先坐不住了。
钟承衍大了林琅六岁,正是独挑大梁的时候,他并不像其他贵公子一样醉心社交。然而耐不住林母上心,颠来倒去地打听他的行踪。
凡是有钟承衍在的场合,无论消息真假、是否得当,林母总要舍下脸面带着林琅去凑热闹,又刻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,端着要做准丈母娘的梦。
时间久了,难免有些风言风语,都说林家没了主人不成气候,要靠着小女儿攀亲结贵才能过活。
流言自然是背着人讲,林母不甚在意,林琅稀里糊涂的不谙世事,傻乎乎地以为自己与钟承衍真有缘分,回回都乐得贴过去。
钟承衍自然参得透其中的原委,难得也肯卖林琅面子,带着她吃过几顿饭,看了两场电影,权当逗小孩儿玩儿,顺便也是给自己放假。
有一回他们一起参加一个聚会,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打桌游,钟承衍对此类卡牌游戏兴趣不大,林琅却非要拖了他去凑热闹。
钟承衍无奈,盘腿坐到榻榻米上,手撑在膝盖两端:“输了可不许赖我。”
林琅满口答应,到了紧要关头却还是忍不住嗔怪他,握了拳头砸钟承衍的肩膀:“怎么能这么出牌!”
钟承衍在商场上翻手云覆手雨,上了牌桌却被个小丫头嘲笑,一局下来实在觉不出趣味,榻榻米又坐得难受,一双长腿无处安放,打了小半晌便要起身。
那些纨绔子弟自知留不住他,也没人敢开口怪他扫兴,唯有林琅伸了手拉他的衣角,一双杏眼亮晶晶地仰头望着他,像小猫一般。钟承衍起身到一半,又被这眼神拉了回去:“好,再打一会儿吧。”
林琅笑眼弯弯道:“你最好了。”
钟承衍侧身贴到林琅耳边:“总缠着我,你是小尾巴吗?”
他大约是喝了酒,身上的古龙香水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酒气,尽数洒在林琅耳畔。他们相处的时间虽长,却从未有过这样亲昵的举止,林琅一时间耳朵发烫,喃喃着答不上话来。
边上有人眼尖,捕捉到了一切,带头冲着他俩起哄,林琅脸上挂不住,垂着脑袋把手里的牌往前一推:“不玩儿了!”
钟承衍原本就兴致不高,林琅一闹,正好找到了借口:“她都不玩儿了,我还坐着干什么?”说完也跟着林琅起了身,剩下半桌子的人大眼瞪小眼。
04
林琅读大学那几年,正是林家败落得最厉害的时候。
父亲去世后,家里的产业便一直靠林母一个人撑着,她虽能干,但到底没有主心骨,比不上林父在世时的境况。
开始尚且可以撑出个架子,后来投资失误,几年的工夫便难以维持,留下一堆烂尾项目无法收场。
林母是个不肯认输的人,她平日擅长交际,同许多豪门太太都是密友。自林琅认识钟承衍后,她便有意和钟太太亲近。
钟承衍年岁渐长,钟太太倒也开始留意他的婚事,林母在边上不着痕迹地提醒:“承衍年纪到了,还是早些成家的好。不然心总不定,若是被什么狐狸精骗了去,一家子产业可不是要拱手让人了?”
钟太太自小在蜜罐里长大,心思单纯,林母几句话便让她慌了神:“阿衍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?”
林母一脸为难的笑:“嗨,我也是听别人随口说的,似乎和一个叫什么仪的走得很近。”
“这是哪家的女孩子,怎么没有听说过?”钟太太蹙起眉头,“我想着还是给阿衍找一位门当户对的,不求比我们富裕,至少也得是世家……”
林母笑着不言语,恰好林琅的电话打进来,闹着要她帮忙找实习的去处。
“傻丫头,现成摆着的,你承衍哥哥不是新开了公司吗,你自己求他去。”
挂了电话后,林母还没说话,钟太太便眉开眼笑道:“我竟然给忘了,琅琅和阿衍不是很要好吗?我们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。”
林母脸上带笑,既不答应,也不拒绝,轻飘飘留下一句:“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。”说罢,便拎了包回家。
林家虽也曾是豪门,但到底比不上钟家家业昌盛,林母自知如此,私下里找了钟承衍的父亲,一番话讲得滴水不漏,面上说要合作,实际是把林家名下的大半产业白送出去。
钟父心里明白,也乐得占便宜,笑呵呵地道:“既然如此,便当作是琅琅的嫁妆吧。”
一来二去,长辈们便私下敲定了钟承衍和林琅的婚事,只是两位当事人还毫不知情。
林琅知道这消息时又惊又喜,面上害羞,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。她拉着闺密选婚纱,又遗憾自己是从母亲嘴里得知的消息,没能亲自听到钟承衍的告白。
林家这边欢天喜地,钟承衍心里却十分不痛快。
他的确已经习惯了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,也总会带着林琅玩闹,却从没想过要娶她为妻。
何况钟承衍最恨被人算计,冷不丁冒出个小新娘,他只觉得无比烦躁。
奈何消息已经发布出去,他再执拗也拗不过父亲,钟太太在一边柔声相劝:“你也不用这么生气,林琅挺好的。”
钟承衍头一次对着母亲发火:“处心积虑地接近我,赔上全部的产业也要嫁进我们家,这要算得上好,那你说说什么叫差?”
05
在林琅的记忆里,钟承衍的态度就是从订婚时开始改变的。
出嫁前,她总幻想着,钟承衍那样温柔的人,婚后必定会是个模范丈夫,事事周到、恩爱甜蜜。
林琅怀揣着这些小女孩的甜蜜幻想,睡觉时都不自觉弯着嘴角,殊不知钟承衍早已对她厌恶至极。
钟林两家的长辈一拍即合,婚期便定在下月,虽然仓促,却也算得上盛大。
林琅穿着华贵的礼服,头上盖着白纱,言笑晏晏地站在钟承衍面前。
两个人换了戒指,喝了香槟,宾客们起哄要他们接吻的时候,林琅的心忽然开始怦怦地跳起来,钟承衍面上没什么异常,放了高脚杯向前倾身。
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,林琅紧张得睫毛都在打架。钟承衍温柔地揽过她的头,贴在她耳边轻语道:“你放心,我永远不会吻你。”
说罢,他往后侧侧身子,歪头挡住林琅。众人眼里他们是在热吻,只有林琅知道,钟承衍离她那样远,即便是蜻蜓点水的一下,他也不愿意给她。
明明是初秋时节,太阳还照得人身上发烫,林琅却僵在原地,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。
婚礼举行完毕,林琅坐钟承衍的车一道回家。她还是第一次看婚房,双层小别墅,装修得精致周到。站在宽敞的客厅里,林琅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:“今天累不累?”
钟承衍没有回答,冷冰冰撂下一句:“你睡主卧,我去客房。”
林琅望着他上楼的背影,到底还是大着胆子开口:“你怎么了?为什么这样讨厌我?”
钟承衍停住步子,眯着眼睛望向林琅:“你还有脸来问我怎么了?你和你妈处心积虑想攀上钟家,如今可算是得逞了。”
林琅半晌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,急急地追上去:“不是的,我们没有……”
钟承衍不肯听她这些徒劳的解释,甩开胳膊径自上楼。林琅心中急切,又被冷不丁推了一把,惯性使然,跌坐在楼梯上。
钟承衍下意识想扶她,手还没伸出去便停住了,冷哼一声,道:“林小姐,好手段啊。初次见面便是这样设套要我救你,可惜现在没有用了。”
林琅呆呆地坐在原地,直至脚下那片冰凉的地砖都被暖得温热,她才缓缓起身上楼。
钟承衍那几句话讲得不留情面,从前她小孩子心性,以为自己和他之间是水到渠成、缘分使然,可现在躺在婚床上她才明白,原来人人都觉得是她高攀了钟家,之前那些窸窣的流言不只是羡慕,更多的是嘲讽。
结婚后,钟承衍很少回家,林琅知道其中的原因,但不曾向他解释。她也不怪母亲自作主张,只是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别墅,插一捧花,做两道菜,闲时也接一些设计稿为自己赚点儿零花钱。
钟承衍在外人面前尚且给林琅留着情面,有些场合需要两个人一同出席,他会提前准备好礼服,指派司机来接她。
钟承衍做事一向妥帖,服饰的颜色总与林琅的裙子相配,天冷时给林琅披外套,上台阶时帮她拎裙边。
这些小细节钟承衍做得面面俱到,恍惚间,林琅也觉得他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,只是避开外人后,钟承衍牵着她的手便会立即松开,合目靠在车上,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讲。
日子久了,林琅便明白,钟承衍这样体贴,并非对她有情,而是家丑不外扬,让外人知道夫妻间的不睦,多少会对他的生意不利。
06
钟承衍虽然面上功夫做得周到,流言却还是渐渐传开,从一张酒桌传到整个饭局,觥筹交错间闹得满城皆知。
人人都说林琅野心勃勃,强行上位惹恼了钟承衍,之所以不离婚,不过是钟承衍看在林家拱手让出的那些地产上。
林母恨铁不成钢,只能无奈地劝林琅争气,好歹留一留钟承衍的心。林琅盯着窗户苦笑:“他已经恨透了我,又怎么能留得住呢?”
林琅自己不争取,外人便越来越欺负她。钟承衍不知是多少豪门太太眼中的金龟婿,不声不响被林家占了便宜,许多豪门千金都觉得不乐意。
眼见着林琅不得宠爱,便开始拐弯抹角地奚落她。
有一回,他们一起参加聚会,钟承衍去应酬交际,留林琅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。几个女孩儿看她落单,故意凑到林琅面前调笑道:“原来是钟太太,我还以为是谁呢。”
“新婚时便听说钟承衍总不回家,现在日子久了,当着外人的面也只剩你一个人,我看下一步就是把你扔在一边不带出来了。钟太太,当初想方设法往他身边挤时,没想过有这一天吧?”
这些话讲得刁钻难听,林琅从前虽然隐约听见过几句,但到底不是当着她的面讲的。她不是会争是非的人,被那几个小姐一顿奚落,眼眶有些发红,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。
见林琅要哭,几个人更加得意,再开口时,却冷不防被人打断了。
“她用了什么方法挤在我身边?我怎么不知道?”钟承衍走过来挡在林琅身前,和那几个人对峙道,“刚才你说自己是外人,既然知道,就不要管我们家的事。”
“林琅是好是坏和你有什么关系?总归她是钟太太,不是什么旁的人。”
钟辰衍说完,便拉着林琅走了出去,剩下那几个人尴尬地留在原地。林琅吸了吸鼻子,小声道:“谢谢你。”
钟承衍低着头看她,林琅的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,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。
他心下不忍,抽了纸巾递给她,开口的话却依旧冷冰冰的:“往后在外面不要不声不响地由得人说,你是钟家的媳妇儿,别人欺负你,便是欺负钟家。”
林琅心里刚漾出一点儿感动的涟漪,立刻又被钟承衍的话止住了,他才不是为她出头,而是为了顾全钟家的面子。林琅小声答了句“知道了”,伸手端了身边的香槟,一口气喝掉半杯,然后被呛得连连咳嗽。
钟承衍蹙着眉头看她:“又不会喝,逞什么强?”